在基督裏——論終末

第67期專題文章——2021年3月號

伍山河牧師

(伍牧師於1981年在本院完成神道學學士課程,現為五旬節聖潔會香港總監督,也是五旬節聖潔會永光堂的顧問牧師。講稿蒙伍山河牧師修訂。)

崇基學院方院長、神學院院長葉教授、各位老師、各位同學:

很久没到中文大學來,今天很榮幸能夠和畢業同學分享一節經文:「若有人在基督裏,他就是新造的人,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。」(林後5:17)

終末經驗

這節經文驟看屬靈,也很神秘。有人問Rudolf Bultmann,這方程式是否表現了基督教的神秘主義;他回答說:「與其說這是神秘經驗,倒不如說這是終末經驗(eschatological experience)。」在我教會內,也有崇基畢業生常在講道時引用這個概念,我着他們簡單一句話總括經文的大意,以令會眾都明白,然後發現似乎不是一件易事。我們讀終末論(Eschatology),首先會討論人類歷史中最後的命運及所發生的事件,我們今天暫且不說。我們嘗試單從牧養的角度,去看看何謂終末的經驗。簡而言之,終末經驗就是,使舊的過去,讓新的可以來到,誰可以成就這事?就是為全人類釘十架的基督。自十字架事件起,終末時代開始了,而且引進了一場屬靈戰事,基督的任務是要把人從罪惡的綑綁中釋放出來。

看看我們周邊的世界,無論一個人的事業有多成功,家庭有多幸福,請環顧周圍的人,特別是比你年長的人,看看有多少人不是好好的,卻一手把自己的幸福摧毀?有多少人因為節制不了性情,因為控制不了的暴戾,因為自我、私心,使到手的幸福都親自拆毀?有誰結婚時是會想着離婚的?沒有人會如此想,除非瘋了。但為什麼教會裏還是有這麼多離婚的個案?我們信基督的人,如果不努力「在基督裏」經歷終末的經驗,是無法保持我們的靈性健康的。有人說,有許多人不信主,卻依然能保守自己的幸福。我會說,這類人若信了主,會更好的。

與基督同一陣線

從屬靈爭戰的向度來說,甚麼是「終末」呢?「終末」就是論人生的成敗、得失、輸贏,甚至最後的生與死。那麼,「在基督裏」,這又是什麼意思呢?就是與基督同一陣線。「終末」是一個很抽象的詞語。我們在教會講道,知道聖經有許多抽象的字句。講道要成功牧養群眾,就必須化「虛」為實。用實言實語,將聖經的虛言虛語,透過當今世代的文化、語言特色重新演繹出來,讓會眾明白。

甚麼是屬靈爭戰?當我們在教會事奉、牧養的時候,太多同學、前輩、後輩,並不是在打一場屬靈爭戰,而是在打血氣之爭,將牧養教會所遇到的難事、惡事,全部扛下,化成血氣之爭,變相亦成為了自己的戰爭。所以他們就會常常問:「為什麼基督不在我身邊?為什麼基督不與我同一陣線?」歸根究底,其實是因為他們整個思維都錯了。這場是屬靈的爭戰,你只能問:「為什麼我在處理事情時,不與基督站在同一陣線?」

跟隨基督的樣式

所以我們見到許多教會面對的殘局,兜兜轉轉,幾年過去、十年過去、廿年過去,還是毫無好轉。因為事奉的人用世界的方式、以往世界的謀略事奉教會,基督根本没有空間參與其中。我們之所以無法收拾現代社會的殘局,便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學習保羅,做一個軟弱的人。保羅常說:「我只誇自己的軟弱。」人往往以為能跨越自己的軟弱,但人真正的軟弱在哪?人在屬靈的爭戰裏,如果不用世界的方法,便無計可施,這就正正是人的軟弱之處。所以要投靠基督。何謂投靠基督?就是讓基督的道和教訓,成為我們學效的樣式,即是說要用屬靈的方法處理教會的事,特別是在一個破局之中、身處一件禍事之內的時刻。如此行,就會看到基督的大能,透過一名軟弱卑微的牧者,破勢而立,甚至逆勢而行,這樣,便能開展出一個新的局面。事奉的人想見到新的局面,便一定要依靠基督;與基督同一陣線,這才是在基督裏的意思。且看看基督的樣式:祂在世時是一個很值得人欣賞、一個偉大的人格典範。

我常看十字架的故事,到今天,我還是不太了解:人群嘲笑基督,叫祂有本事就從十字架上下來,表明自己是神的兒子。祂沒有這麼做。我常說,假如在十字架上的是我,有能力我一定下來,把嘲笑我的人打得鼻青臉腫,再走回十字架上掛着,所以恕我做不了基督的樣式。然而要破局一定要像基督一般,能承受傷痕和羞辱的能力。各位畢業生,你們要出去,無論你是去教書,還是去牧會。你問我,傳道人最重要的本錢是什麼?我認為就是承受傷痕的能力。一個傳道人如果有仇必報、有怨必記,總是以牙還牙,教會永遠都不會有一個更新的局面,將永遠被鎖在一個牢而不得破的殘局裏,當然,更不會合一,也没有基督的同在,請問這場屬靈爭戰如何打下去?

永光堂服侍的經驗

初到永光堂服侍的時候,只有22名少年信徒。為何最後吸引了一群來自橫頭磡的年輕人呢?有人說:「因為你了不起呀!」了不起?當時的黑社會幫派人士在橫頭磡不知互斬了多少次,社區相當不安寧?我能有多了不起?我只是投靠基督而已。那時,我就知道這是一場屬靈的爭戰,而我是代表基督去迎戰的。我不是要基督來參與我的血氣之爭。就是這麼簡單,一點也不神秘。每一次遇到一個殘局、一個難處、一件惡事,我都是透過基督的幫助,按基督的教訓,去應付每一件事。而我每次都發現,每當我如此行,舊的局面總會過去,新的局面便開展出來。十年之後,本來只有22人的教會,已經發展成1300人的規模。那些當年十多二十歲的青少年,一直跟着我,留在教會,直到今天,已是年過半百的壯年人。

所以論終末,在屬靈爭戰的向度而言——其實就是論成敗、論得失、論輸贏;在基督裏就是與基督同一陣線。注碼是什麼?就是你我的生命,以及牧養對象的生命。輸了,很慘;但基督承受傷痕的能力,大得無與倫比。所以在十字架上,當人人都以為耶穌已完結的時候,祂說了一句:「成了。」這就是屬靈的爭戰。基督按照父神的差遣,來到世上打這場仗。祂在十字架上彰顯了神的大愛,滿足了宇宙的公義。更厲害的是,祂將隱藏在神大愛中,那能使人的生命重整、再生、甚至復活和得救贖的大能,得以展現。基督從死裏復活,顯明祂就是生命的主宰,我們不跟隨祂,還能跟隨誰呢?所以,與基督同一陣線的人,就往往要在一切的難事,惡事和困局前做「終末」的抉擇,就是不要用世界的方法,而要以屬靈的方法、基督同意的方法、合乎聖經教導的方法,面對你所有的難事和惡事,最後,你會「成了」;相反,則你的性命,和羊群的性命就「完了」。

從人的本性與命運這向度來看,什麼叫「終末」?我們又該如何論「終末」?從這個向度,「終末」就是一個信徒生命的更新、改變、成長與超越;在基督裏就是與基督結連,以基督的心為心。記得我初到永光堂的時候,有個牧長跟我說:「為什麼你願意來這種地方?這可是不毛之地呀!整個橫頭磡都是政府用地!這裏的每一所教會我都去過,皆是不宜久留之地呀!為什麼你還要留在這裏,還借中學的地方聚會?這裏沒有土地、沒有空間,教會是亳無發展可言的!」對我來說,我到橫頭磡不是為了發展教會。當初教會派遣我到那裏,我還是一頭霧水;我從來沒有在徙置區生活過,年輕的時候也只是經過一兩次。剛到達的時候,我實在大吃一驚:原來有人是這樣生活的?小小單位,一張雙層床,僅僅一百呎左右,卻住了八個人;男人們都在冷巷裏睡,睡覺時便拿出帆布床;廚房在冷巷,浴室、洗手間是共用的。那裏的衛生環境很差,我看見少年人,忍不住落下眼淚。我說,我來,是為了這些少年人,他們缺乏父母的照顧,也沒有人管他們到底有沒有錢吃飯。開飯的時候,你要是趕得上,便讓你吃上;趕不上,便就不管你了。這是很悲哀的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,說服這些小孩到教會,求得校長借出操場給他們打球,又借出課室讓他們溫習。那時,我住在學校宿舍,面積足足一千八百呎,那是瘋狂得很。起初我還不敢讓少年人看我的住處,直至大家熟落後才邀請他們來。他們一看,目瞪口呆,驚嘆道:「好大呀!竟然浴室、洗手間也有兩個!」我問:「你們不會覺得我很過分嗎?」他們說:「不會!你讓我們留在這裏便行了!於是,男生都差不多搬進來,每晚都在我那兒洗澡!」水務局員工也問學校:「你們是幹什麼的?開工廠嗎?為什麼用了這麼多水?」還不是少年人在大量用水,還好奇地說:「原來還有洗衣機和乾衣機呀?」和他們這樣一路走來,殊不容易。

可是,我們說的可是「終末」,「終末」哪有這麼容易呀!人是有舊性情的。如果你接受九型人格,我可解釋得更清楚些:許多人從出生至成長都會培養出一至兩個性格,甚至是三個,性格並沒有好壞之分,你是某種性格的人,便會做出某種事。但這告訴我們,如果你要在教會中牧養這麼多不同的人,那一定要知道,有些人要哄,有些人要罵,有些人要感動。以我的兒子為例,他一定要爸爸認錯,才願意繼續溝通的。因此,我安排了一個場合,請來許多教會中的長老、我的老同學,大家一起吃飯,然後我在席中大喊:「今晚我要向我的兒子道歉和認錯!」我三十多歲的兒子真是開心得幾乎坐不穩。時至今日,即使他人在澳洲,他還每天給我發信息呢。

我在教會的升降機遇到主日學的小孩子,很多看着我說:「這是熊還是猩猩呀?真醜!」我說:「小朋友,你好。」有些小朋友竟然哭起來了,你說我其貌不揚多可憐,唯有回家對着鏡子,練了幾首兒歌哄小朋友:「我是一個大蘋果,個個孩子都愛我。」唱着唱着,越來越順口,還不行,我又試試另一首:「小老鼠,唱隻歌,吱吱吱吱我真快樂。」結果我這小老鼠大受歡迎,教會中幾百個幼童,大多都很喜歡我,見到我就說:「教會的事務一定要找伍牧師的......。」這昰我願意與基督共融,以祂的心為心,願意改變自己去聯和人極[1]的結果。

明天的我來到今天

為什麼可以這樣?保羅說:「我遇到什麼樣的人,就做什麼樣的人。」這就是「終末」的改變。終結舊人,末者是未來的意思,讓終端那個你早日來到今天,也就是基督祈望你可以達致的成長早日到來,換句話說,也就是明日的我走到了今天。所以從這向度看終末的真義是什麼?就是以基督的心為心,與基督結連,讓舊日的我早日過去,將未來的我帶到了今天,所以從作終末的抉擇而言,人是沒有所謂今天的我的。當你要面對衝突,又或是要牧養一個人的時候,你要麼拿出昨天的我,過去的我去面對及處理,要麼以明天的我,即更像基督的我來,你是不能拿出今天的我的。昨天的我,是過去的;明天的我,是未來的。所以你在牧養的時候並不是按對錯來做抉擇,我不是指我們不理會對錯,但我們該考慮的是「好」和「更好」,甚至至「最好」。如何做得最好?你先要效法基督去改變自己、先要受傷、要捨己、自我否定,一個新的、明天的我才會來到今天,如此,你不單超越了自己,更因作了終末抉擇而多添了一個人格,直至九形合一!

有一位牧者,在十五歲的時候便已經認識我,他指着我的鼻子說:「你這個老奸巨滑,我才不會相信你呢!」那時我才三十出頭,又怎麼會是老奸巨滑呢。換了是你,你受得了這樣的辱罵嗎?面對這樣的情況,大可以弄走他,讓他離開教會或對付他,折磨他。但我有一個更好的做法,就是親近他。你可別以為那很容易,那是很痛苦的,報仇總是較為容易的。所謂的「寬恕」、「伸出愛之手」,往往說話比行動容易,大多淪為血氣之爭。最後藉着效法基督,親近基督,我成功了。過程中不知流盡多少汗和淚。最好的「報復」是什麼?就是花了十多年,把他也變成牧者,甚至親自將他按立為牧者。現在,他終於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無知和無聊!。

在這個牧養世界裏,我們怎能不依靠基督?所以保羅說:「現在活着的,不再是我,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着。」這很抽象吧?這到底指什麼,是指元神入體嗎?當然不是。「現在活着的,不再是我」,就是說我的人生再沒有我的理想、再沒有我的目標,基督的理想、基督要我做的事、基督的心意便是我人生的理想與目標!

碩果累累

因此,我在橫頭磡四十年,不是為了開展教會的事業,更不是為我個人的前途而努力。我只是被那些無家可歸的青少年的處境引動了基督放在內的慈心,正如路加所記載基督的一樣。於是,我便留在那裏帶領他們。兩天前的晚上,我應七十二人的邀請參與飯局,那七十二人中許多都是由我牧養長大的,當中有些都已經五十出頭了。那七十二人與我吃飯,當中有七個人承擔了全部開支,其中一位最出色的弟兄,三十九歲便成為了政府醫院腫瘤科顧問,現在正於收費不菲的私家醫院擔任腫瘤科主管。與我同桌的有外科醫生,也有會計師,看見他們的成長,今事業有成,我感受到的喜悅是再多金錢也無法買來的。牧養人的時候,每一次做與不做、愛與不愛的抉擇裏,都是一個終末的抉擇。當你選擇按基督的心牧養羊群,你改變的不單是一位你牧養的人,還有自己。兩方面的命運都因而得以改變,因為本性改變,命運便一定會隨之改變。

在酒樓裏的經理和一眾伙計都傻了眼:怎麼這麼多人感謝這個牧師?這些曾是少年的人本都不知人生去向的,沒有人甘心到那裏「捨己」、「受傷」,做出無數次的終末抉擇,他們的命運不可能如現在一樣。有時牧養也是一件累事,青少年的反叛,時而會令人想放棄。但無論心有多累,也要提起精神,祈禱之後再上路,用基督的大愛融化他們。行這事的不是我,而是上主。做着做着我就發現,原來自己也挺有愛心的。我外型如此醜陋,如果連愛心也沒有,就真的不像人形了。有個神學學者說過:「我們基督徒面對這個世界,是有一個大責任的,就是讓世界看到“what is human?”(人應該是怎樣的)。」人實然的狀況,大家都知道,但人應然的模樣,該由基督徒來展現。如果我們不效法基督,不斷在對人處事之上做出終末的抉擇,我們沒法向世界展現上帝創造的人應有的模樣。所以,我們以基督的心為心,與基督共融、結連。最後的命運是怎樣呢?就是ultimate and definitive。Ultimate就是終極,一個在基督裏的人,靈性與品格的發展、成長,整個人格的超越,按基督的喜悅與方向漸漸更新改變,這生命的變是一生之中都没有盡頭的,直到死的那天。Definitive就是藉着我們的成長與事奉樣式為完美的人格生命下了一個定義,即是藉着我們的生命告訴世人“what is human”。

我牧養的那群少年人,如今已經成年了、壯年了,有些甚至已經五十多歲。他們的成長,我本人的成長,使在我們周邊的人都看到上主的作為。不知在座有多少人到過永光堂?樂富以前叫橫頭磡/老虎崖。永光堂座落之處以前更被稱為地獄,因此地曾是販賣白粉、吸毒的地方。現在的人可能不認識,但我則感慨良多。現在,整個橫頭磡改變了,加上徙置區被拆卸,都改建成公屋與居屋了,我作為一個平凡人,人生中有這樣的過去,實是非常的豐盛。所以在基督裏的終末抉擇,其實說到底,是基督莫大的恩典。祂要將明天的我們提早領到今天。用在基督裏明天的我處理今天的事,感覺有如我帶着今天的知識回到唐朝,加上熟讀唐朝的文化科技,哪裏還有輸的道理?在基督裏,將明天的我們提早帶到今天,應付教會的牧養問題,必勝無疑。

Footnotes

  1. ^ 編按:伍山河牧師所指的「聯和人極」是指人和人之間的阻隔與距離消除,以達致和好/和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