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的故事(路加福音4:16-30)

陳慎禮牧師
陳慎禮牧師

第63期專題文章——2020年2月號

陳慎禮牧師

(陳慎禮牧師為2019年神學日慶典的講員,下文為當日講章。)

尊敬的方院長,蘇主席,邢院長,各位老師,各位牧長同道,各位同學、家長、來賓,主內平安。在此時此刻的香港,主內平安!香港平安!

感謝崇基

首先非常感謝崇基給我這個機會,在神學日和大家分享信息。去年2018年11月,我和美浸信會同工拜訪崇基,邢院長邀請我作為2019年神學日的講員。我很快便答應了這個邀請,心想借此機會公開感謝崇基神學院對我的祝福和影響。身為崇基人,我感到非常驕傲,我感謝過去崇基每一位老師和同學對我的祝福。我是在宣道中學信主,宣中堂成長,並確立信福音和傳福音的熱忱。我是在1977年以「異類」的宗派背景進入崇基受教。若以「翻天覆地」來形容我首四年的信仰重整並不為過。每一位老師和同學都曾直接或間接地,幫助我重新建構我的神學思想拼圖。我好像從二維空間踏進四維空間的新宇宙,追尋學習基督教信仰的廣度和深度。

我特別感謝崇基神學院在兩方面對我的影響。第一,普世教會和大公教會的精神。一方面保持獨立思考的空間和尊重,又能聆聽不同的神學詮釋和立場,能求同存異。第二,信仰的本色化和本土化。追求信仰在自身文化傳統和此時此地的詮釋,但同時維繫與不同地域和不同文化的教會的互動。這種竭力保持求同存異的精神,既本土又普世的互動關係,對我日後不論是在牧會,或在美浸信會二十七年的宣教工作,都帶給我非常大的祝福。舉例來說,當我在東南亞神學基金和在亞太論壇出席會議時,不同宗派和文化背景的與會者,都因知道我的崇基背景,知道我們有願意聆聽的耳朵,開放的胸襟,和求同存異的精神,都十分願意坦誠地和我分享、交流和互動,一同尋求對信仰更深的理解,和更適切有效地傳揚上帝的真道。

巨變中的香港

上一次身處香港是2019年6月9日,我和太太在6月10日返回美國。在這裏,我不用解釋香港自6月9日以來前所未有的震蕩和巨變。我必須承認我只能倚賴傳媒和與友人的傾談中了解香港的情況。我的認知有限,卻深深感受到大家的掙扎,傷害,無奈,甚而憤怒。我在許多個晚上,驚醒和思考如何突破香港在被傷害,被創傷,和被非人化(Being victimized ,being traumatized and being de-humanized)的困局。在傳媒中,我看見一幕幕不斷加劇的對抗和暴力。在禱告中,我求問上帝我們何時才能走出現在的困局呢?又或許上帝容讓我們在這困局中,是要為香港和香港的教會的前景作出怎樣的信仰反省和突破呢?

耶穌的選擇

在這反省中,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的是兩幅圖畫。

第一幅圖畫就是路加福音第4章第16至30節的香港現代版。若果我把這故事看成一個舞台的三部份。左邊的舞台,我們看見的是耶穌接受了受苦彌賽亞的身份所宣告的使命:「主的靈在我身上,叫我傳福音給貧窮的人,差遣我報告被擄的得釋放,瞎眼的得看見,叫那受壓制的得自由。」在我的宣教工作中,我常常用這經文來形容過去尼泊爾因信仰而被囚禁的牧師,或印度被壓迫的賤民(Dalit)。但在反省香港的困境中,我腦海出現的是早期反修例運動中的一個面書的帖子。這帖子提及在某次反修例運動中,在某街道後巷的樓梯間,先後有一位記者,一位警察和一位遊行者走進這樓梯間。他們都戴着口罩,滿頭大汗,緊張地彼此對視。在喘息中他們都卸下口罩,一位拿出水來分享使用。休息過後,他們都戴回他們的口罩,無奈地回到街上,繼續他們的角色。這帖子感動我的是當時他們仍然流露着人與人之間的彼此關懷。可惜的是在過去四個月中,不論是記者,或是警察,或是遊行者,甚至一般市民,我們都被對立。我們互相醜化,彼此妖魔化和非人化。在短短的數月,香港從一個最安全的城市,引發了結構性暴力的炸彈。我們被迫使用暴力,亦不能自制的暴力,同時又合法化暴力,我們仍然在激發更多暴力的進程中。我相信在這處境中,耶穌和我們說話:你們被擄掠的,瞎眼看不見前景的,受壓制的,特別是在結構性的,通過法律,通過制度,通過表面上合情合理的理由而衍生的暴力下的受苦者,你們得釋放罷!我不看你們是罪人,因為你們是被罪者。從左邊的舞台轉到右邊的舞台,我看見耶穌在路加福音第四章的另一宣告:「今天是上帝悅納人的禧年。」禧年是以色列信仰的理念,為的是重建社會和經濟的公平,讓貧窮和受苦者有喘息的機會,重拾對未來的盼望。然而,當耶穌朗讀以賽亞書第61章時,他似乎刻意地不包括第2節原本有的經句:「和我們上帝報仇的日子」。耶穌當然明白以色列人被外族欺凌的怨憤。但耶穌在宣告他的使命時,和其後三年實踐使命中,都竭力放下報仇的衝動。耶穌放下仇恨,並沒有捨棄公義,耶穌要我們注意的,是復仇心態同步而來的,不容易被控制的暴力傾向。耶穌提醒我們防止暴力蠶食我們的靈魂,破壞社會重建互信和復和的可能性。

美國馬丁路德金恩博士在帶領民權運動時,面對的也是一個非常困難的情況,飽受歧視和欺凌的非裔美國人大有以暴力爭取權益的衝動和理由。但馬丁路德金恩博士在整個運動中,堅守非暴力的原則,並說了以下的話;「仇恨產生仇恨;暴力引發暴力。我們可以殺害說謊者,但不因此確立真理。我們可以殺害仇恨者,但不能鏟除仇恨。」

在左邊舞台,耶穌擁抱被壓迫的被罪者,在右邊舞台,耶穌拒絕仇恨。在中間舞台,耶穌在以賽亞書第61章「報告神悅納人的禧年」後加了一句註腳:「今天這經應驗在你們耳中了。」Eugene Peterson在The Message聖經中,劃龍點睛地意譯為「上帝行動之年。」耶穌是以禧年不再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。耶穌不是一位手執武器的,能鼓動人心的,以色列人所期待的彌賽亞。但耶穌有着強烈的信念,在祂的教訓和行動中,對政治、社會和經濟的不公義說不,對帶着欺凌和壓制的不公義說不。然而,耶穌沒有放棄與權位和財富的擁有者的對話,反而不斷向他們的靈魂和良知說話,並邀請他們放下既得利益,與普羅大眾一起重建禧年信念中的公平公正,互信互利、彼此祝福,共享共榮的社會關係。

耶穌在這圖畫的三個舞台:與受苦者同行、放下復仇和暴力,重建公義和平的關係,對許多人來說,是兩面不討好的,是不現實的。當耶穌在會堂宣告這信念時,怒憤填胸的群眾也不留情地質問他的身份和能力,情緒衝動地想把耶穌推下山崖。耶穌在他們中間直行過去。在期後的三年,耶穌勇敢地,用生命的代價,實踐祂的信念,為人類歴史打開新一頁。在過去二千年,有千千萬萬耶穌的追隨者也在怒憤填胸的群眾直行過去,竭力實踐禧年—這個上帝國的信念?

我們的共同故事

第二幅圖畫:二十多年前我開始探訪印度東北部「那加蘭省」(Nagaland)的教會。第一次探訪,我是一半被「偷運」,一半在省長口頭批准下被放行進城。那加蘭省當時人口只有一百多萬,許多那加蘭人都是基督徒。但同時,那加蘭省是被印度政府嚴密監控的禁區。當時每八位那加蘭人,便有一位軍裝警察或軍人看守。那加蘭人有四支那加蘭游擊隊爭取獨立,自1960年代開始,與印度軍隊武力對抗。然而,四支游擊隊亦因爭奪領導地位而互相仇殺。最具爭議性的,是游擊隊大部分成員都是基督徒,最受苦的卻是那加蘭省的平民老百姓。

1997年11月,那加蘭浸信會聯會舉行基督教傳入那加蘭省125周年慶典。經過各方面努力調協,印度政府和四支游擊隊同意在慶祝會前後三星期暫時停火。但在慶祝會的前一星期,不知是什麼原因,政府軍隊在一村落亂槍掃射,做成嚴重傷亡。我和美浸信會的代表參加清晨祈禱會時,那加蘭弟兄姊妹都充滿憤怒,忍不住哭泣。那加蘭牧長們都請求我們隨着聖靈的帶領分享信息,他們也發動信徒為我們禱告。我和當時的美浸信會差會總幹事Dr.John Sundquist都先後發言。最後,Dr. Sundquist面對着12 萬與會的弟兄姊妹,其中包括游擊隊隊員,在電視台現場轉播的攝錄機前,和在場地每一角落由武裝警察和軍隊防守下,邀請所有曾被傷害和曾傷害 人的,都站起來,靠着聖靈的能力,彼此認罪悔改。感謝上帝,這特別的聚會開啟了印度政府和游擊隊達成持續的短期,中期和較長期的停火和平協議。在這過程中,我們看見政府和游擊隊領袖都具體地下放和分享權力。教會積極地提供建構和平和調解衝突的信息和訓練。社區提供聆聽、輔導和治療創傷的渠道。這1997 年的慶祝會成為了那加蘭人歴史的轉捩點。那加蘭教會撰寫他們的故事。香港和香港的教會如何撰寫我們的故事呢?

祝福香港

作為崇基的校友和同行者,盼望老師和同學,特別是應屆的畢業同學,當我們在教會和社區服奉時,我們有智慧有能力超越對立。身旁看到的不是顏色和物體,而是擁有上帝形象的公公、婆婆、爸爸、媽媽、叔叔、伯伯、姨姨、嬸嬸、兄弟姊妹,和我們寶貝的下一代。求主祝福大家,祝福教會,祝福香港。